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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九十九 钦差

魏中丞却是先来看了自己。

    为了迎接魏中丞,孟聚领着陵署的重要官员们赶到了连江府,在东平的省界上等候着。

    八月一日,给钦差车队打前哨的使者姗姗到来。

    使者是御史台的一个叫黄然的监察御史,四十来岁。

    见面互通身份时,那黄御史的态度很倨傲,混不象一个打前哨的小跑腿,倒象他才是钦差正使一般,说话都是鼻音的,对孟聚的态度就象是对待等待定罪的犯官一样。

    他连寒暄都不打,直接就说:“孟镇督,你这次惹大祸了,你的胆子也太大了!中丞大人很生气,大魏朝还没出过这样的事,东陵卫的镇督,居然杀了都督,还出省去袭击友军——孟镇督,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,你不要命了吗?”

    孟聚眨巴眨巴眼睛,他很客气地问:“黄御史,这是朝廷或者御史台的意思,还是阁下的意思?”

    黄御史被堵得说不出话来,他气鼓鼓地瞪了孟聚一阵,转身拂袖就走,快出门口才摔下一句话来:“中丞大人后天驾到,你们做好准备吧!”

    打前站的使者被孟镇督气走了,陵署的官员们都很忧心。有经验的官员都知道,钦差前站使者的角色虽然位阶不高,但却是个需要奉承的重要角色。使者若是心情好,他可以给接待的官员不少有用的指点,比如接待的礼节、钦差大人的脾气、癖好和忌讳之类,接待的官员可以少犯很多错误,但倘若得罪了前站使者——比如就象孟镇督这样,那就麻烦了。使者就这样拂袖走了,只说一句钦差后天到,也不说清楚什么时辰,难道要大家这样站在省界等上一整天吗?

    当下,欧阳辉连忙去找孟聚,他说:“镇督大人,京官历来是难侍候的,卑职看,那黄御史多半是想捞钱吧。依卑职的浅见,不如封点‘冰敬’打发他算了,省得他刁难我们。”

    孟聚思虑再三,还是没有答应。倒不是他吝啬银子,只是他总觉得黄然这事透着蹊跷。对于地方的官员,洛京的官员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,何况是御史台的官员,他们不把自己看在眼里,这倒也不稀奇。但按理说,魏平来北疆的第一站选择了东平,示好的味道已经很浓了,这位黄御史却这么跳出来刁难自己,孟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而且看黄然眼神里对自己的憎恶,这已经超出了寻常京官刁难地方官的范畴了。孟聚直觉,这不是银子能解决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不必理会他。这种小吏,我在洛京时见得多了。小鬼难缠,阎王倒还好见。既然钦差车队后天能到,那现在离我们肯定也不远了。我们不如顺着大道一路过去寻找钦差车队就好,估计也就百来里的路程了。只要我们能见到魏中丞,那厮就没搬弄是非的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欧阳辉显得很惊讶:“出省界去迎接钦差?大人,这好像不合礼节吧?”

    孟聚说无妨。他说,既然在省界边上迎接钦差是为了显示诚意和恭敬,那出省拜接,那自然显得更恭敬了。虽然自己贸然跑进朔州的地头上迎钦差,这事可能会让朔州巡抚孙翔有点不高兴,但显然还不至于让孙翔对自己怀恨在心吧?

    说干就干,当下孟聚领着十几个护卫和欧阳辉等随行官员,趁着晨光策马出发。当天就出了省界,进了朔州的地头。到日落黄昏时,人马疲惫的这一行人奔到了朔州的南怀城。孟聚随便找人打听了一下,立即就知道,朝廷过来的钦差刚好经过这里,恰好留宿在南怀城县衙里。

    孟聚进城,找家客栈洗漱一番,换上了官袍。看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。他领着部下们径直来到了县衙门口,几个洛京口音的官兵拦住了他们:“干什么的?钦差所在,不得骚扰!”

    “麻烦贵官通报一声,东平陵卫同知镇督孟聚前来拜见钦差魏中丞。”

    听到孟聚自报官职姓名,几个官兵都是一愣。有个披鱼鳞甲挎雁翎刀的军官站出来,上下打量孟聚一番,问:“东平镇督孟大人?”

    “不敢,正是在下。请问大人尊姓大名?”

    军官眼中寒光一闪,他拱拱手:“某家当不起镇督称大人。某家只是金吾卫的第二横班的管领卫铁心。孟镇督,您可带了官碟告身?”

    “卫管领,幸会。因为来得匆忙,在下没带官碟,只带了东陵卫的腰牌,不知可不可以?”

    检查了孟聚的腰牌,卫管领问:“孟镇督,你该在东平迎驾的吧?怎么跑到朔州来了?”

    孟聚笑笑,没有回答。但那笑容,那卫管领已经看懂了:“这不是你一个小管领该多嘴问的事。”

    被孟聚顶了回来,卫管领脸上不现喜怒,他淡淡道:“孟镇督是北疆大臣,您来拜见钦差大人,某家不敢不通报。但钦差愿不愿意见,却也由不得某家。有得罪之处,尚请镇督见谅。”

    这本来只是平常的场面话,但这位青年武官渊停岳峙地淡淡道来,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,孟聚不由多看了他两眼,拱手道:“有劳阁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,请孟镇督和诸位大人稍候。”

    那军官转身往县衙里走进去了,孟聚一行人在县衙大门外等着。趁着这时候,欧阳辉对孟聚小声说:“镇督,这个卫管领好傲的人啊!镇督,您刚才该给他塞个红包的。”

    “欧阳,不要乱说。这个卫管领,不是一般人。”

    其实孟聚本来也打算在求见时给门官塞个红包的,但看这军官的谈吐,伟岸中带着凛然,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,孟聚委实不敢随便塞钱亵渎了他。这么年青就做到了洛京金吾卫的管领,他该是洛京哪个世家的子弟吧?

    欧阳辉摇头晃脑地叹道:“唉,洛京藏龙卧虎,那里的水太深了!”

    足足等了半个时辰,天色都全黑了,孟聚站得腿都酸麻了,县衙里才有人走出来,不过却不是那位卫管领,而是一位穿着青袍打飞鸟补子的御史。他喊道:“孟镇督是哪位?”

    “下官在此恭候。”

    那御史打量孟聚几眼,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。他说:“钦差大臣要见你,你跟我进来。”

    孟聚转头对欧阳辉等人交代了几句,跟着这位御史一路进去。因为刚才等得太久,孟聚心中暗藏怨气,也没了搭讪的心情,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进去了。那御史看着他冷峻,反倒对他来了兴趣,问了他两句,问他为什么不在东平等候而是跑到了朔州。孟聚淡淡地说:“中丞大人远道而来,下官迎得远些也是一番诚意和恭敬。”

    那御史笑道:“嘿嘿,孟镇督的说法,还真有意思。下官那么多年,还没见过有人跑出来接钦差的。孟镇督,您的行事,还真是出人意料啊。”

    孟聚笑笑,心里却想,自己杀了长孙寿,又主动出击跑去武川干掉了一大票边军,在朝廷眼里,自己怕是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吧?给朝廷这么一个印象,对自己也不知是祸还是福。

    那文官领着孟聚进了县衙的大堂,一路上到处可见到处梭巡守卫的金吾卫士兵。在县衙大堂里,有两个金吾卫武官拦住了孟聚,他们问:“孟镇督带兵器了吗?倘若带了,请交给我们暂为保管吧。”

    孟聚摇头,两位武官上下打量了孟聚一番,倒也没搜身,点点头就放孟聚过去了,于是御史领着孟聚进了县衙的后堂,里面已经端坐了三个人了。

    坐在当中的是一个青袍便装的老人,相貌矍铄,眉目端庄,几缕飘逸的长须颇有道骨仙风的味道。他腰板挺得笔直,身形不动如钟,很有气势。这老头面无表情,眯着眼睛看孟聚,目光冷冰冰的,被他望着的时候,孟聚有种被铁钳子夹住的感觉,很不舒服。

    老人两边还各坐着一个人,其中一个是东陵卫的参议南木鹤,另一个人则是个圆脸的中年胖子。

    三人都是便装,没穿官袍,但神色都很严肃。看到南木鹤和其他两人的座位排布,孟聚立即就知道了,中间这位肯定就是那位号称“神鬼辟避”的魏中丞了。

    孟聚拜倒:“卑职孟聚,拜见钦差魏大人。拜见钦差副使高大人、南木大人。”

    头顶上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喝:“东平同知镇督孟聚?”

    “是,下官在!”

    “你先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孟聚起身,垂手肃立。

    三名钦差都没有说话,而是很隐蔽地交换眼神,好像是看其他二人是否有先说话的意思,结果是造成了一阵很尴尬的沉默——就从这小动作里,孟聚立即看出,三位钦差之间缺乏默契。

    难道说,他们出发之前,并没有统一意见吗?

    最后,还是魏平旁边的中年胖子先出声了,他冷冰冰地问:“孟聚,你不好端端地在东平呆着,跑来朔州干什么?”

    这家伙在明知故问,孟聚也不得不明知故答:“下官欣闻钦差大人后天就要抵达东平,唯恐道上官府招待不周,特意赶来侍奉钦差大人。”

    魏平微微皱眉,捋着自己的长须,沉默不语。孟聚的做法虽然离经叛道,但真要追究起来,倒也不能说他犯了哪条律令——难道迎客迎得远些也有罪吗?这个孟镇督,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物,做事从不按规矩来,喜欢剑出偏锋。

    那胖子板着脸喝道:“真是荒谬!朝廷官员,各有所辖。孟聚你是东平东陵卫官员,就该老实呆在东平等着钦差到好了!若是所有接钦差的官员都象你这样擅离辖区出来乱跑,那朝廷不是乱套了!”

    孟聚望一眼那胖子,微微躬身:“这位大人您训导得很是,若是所有官员都象卑职这么出来乱跑,那确实是乱套了。”

    虽然孟聚好像很恭顺的样子,但三位钦差都是人精,谁听不得出他话里的桀骜。那胖子脸有愠色,正待再说,南木鹤却是抢先说话了:“孟聚,休得造次!这位是兵部侍郎高大人,是你的直管上司。还不立即谢罪!”

    孟聚躬身道歉:“不知是高大人,卑职多有得罪,卑职是粗人武夫,不识礼数,高大人莫要见怪。”

    高斌脸色阴沉:“孟聚,本座听说,你对朝廷派钦差前往东平调查,很是不满?”

    “卑职不敢,不知高大人何出此言?”

    “哼,你还在狡辩!黄御史回来已经禀报了,说你对朝廷心怀怨恨,口出狂妄怨尤之语,对吾等钦差多番辱骂,甚是轻蔑——孟聚,胆敢藐视钦差,你好大的胆子!”

    黄然你这王八蛋,好在老子早料到你回来会喷粪的!孟聚心中暗怒,面上却是依然平静:“黄御史所言,并非事实。倘若卑职对朝廷钦差有丝毫不恭之意,岂会迎出上百里来接钦差大人驾呢?卑职请求与黄御史对质!”

    高斌一时语塞,好在他脑筋转得快,立即冷笑道:“现在当着中丞大人的面,你当然是不认的了。黄御史与你素不相识又无冤无仇,他为何要捏造诬告你?”

    “黄御史与卑职确实素不相识,但卑职只怕他是受了有心人指使,故意与我为难!”

    说着,孟聚挑衅地望了一眼高斌,于是众人都知道孟聚所说的“有心人”到底是指谁了。高斌被气得脸色铁青,掉过头去却是不肯再说:一来确实是心虚,二来,他再与孟聚为难的话,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确实就是那个“有心人”?

    魏平眯着眼睛望着孟聚,第一眼他就觉得了,这位长身玉立的孟镇督有种异乎寻常的气质,从他与高斌的对答就可以看出,他不是那些循规蹈矩的普通官员,这个男子,很不好掌控。魏平是恪守规矩的老派官员,对那些不循正道的年青官员,他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憎恶。

    他缓缓道:“孟镇督远道来迎,也是一片诚心,高侍郎就不必再说了。孟镇督,你来求见我们,是什么意思呢?”

    孟聚低着头,恭敬地说:“听闻朝廷派遣中丞大人、高侍郎、南木参议等诸位大人前来北疆调查卑职与边军冲突一事,下官十分高兴。中丞大人和两位大人公正严明,明察秋毫,必能给下官一个公道。但是下官也担心,有些无耻小人谰言中伤于我,企图蒙蔽钦差大人耳目,所以下官特意前来,就是为了能当面向列位钦差大人述说冤情,澄清是非。下官盼着朝廷和列位钦差大人能为下官洗雪冤情、伸张正义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孟镇督想向朝廷诉冤,此等心情无非厚非,本座能理解。只是这时还在道上,按照规矩,圣旨不到地头是不能颁布的。孟镇督,你既然来了,就随我们一同到东平吧。”

    高斌吹胡子瞪眼,孟聚不怕他,但魏平这么平和地缓缓说来,孟聚立即就感觉到分量了。

    这位老先生说话的时候,一种泊泊然的压力顿时扑面而来,几乎让孟聚不能呼吸。这是执掌御史台近十年的朝廷重臣,他也不需疾声厉色,就这么淡淡说来,自然就有一股令人凛然的气势。